从江油到天台:“诗仙”李白的养成
(张朝红)
李白(701—762年),字太白,号青莲居士,又号“谪仙人”。是盛唐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,有《李太白集》三十卷,《全唐诗》收录了李白近千首诗,编成二十五卷。被后人誉为“诗仙”,与杜甫并称为“李杜”。唐文宗时,诏以白歌诗、裴旻剑舞、张旭草书为“三绝”。 李白成为诗“仙”,与江油和天台山分不开。
一、江油,少年才子的起航地
《新唐书》载:“李白,字太白,兴圣皇帝九世孙。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,神龙初,遁还,客巴西。”[1]李白是兴圣皇帝(即西凉太祖李暠)九世孙。其祖先在隋末因获罪流放西域碎叶(唐时属安西都护府,在今吉尔吉斯托克马克附近),到了唐朝神龙初年,偷偷跑回来(毕竟改朝换代了),客居在巴西蜀郡绵州昌隆(后避玄宗讳改为昌明)(今四川江油市)。
按各类李白年表,李白出生于武则天长安元年(701)。关于其出生地有几种说法,一是出生在西域碎叶,中宗神龙元年(705)李白五岁时,跟随父亲李客迁居到蜀郡绵州昌隆县青莲乡。一是李白出生前,其父就从西域迁居到绵州昌隆县,因此,李白出生于昌隆县。目前大多学者倾向于第一种,这也与《新唐书》载“神龙初,遁还,客巴西”相符。
李白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孩子。《新唐书》载:“李白之生,母梦长庚星,因以命之。”说李白出生时,因其母亲梦见长庚星(即启明星、太白金星),就取名“太白”。此后,有了“开挂”的童年和少年。李白自己在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中十分自得地说:“五岁诵六甲,十岁观百家。轩辕以来,颇得闻矣。” [2]在《赠张相镐二首·其二》诗中还说:“十五观奇书,作赋凌相如。”按诗中所说,李白五岁,即中宗神龙元年(705),李家“客巴西”当年开始发蒙读书。睿宗景云元年(710),李白十岁,攻读《诗》、《书》及诸子百家。到了十五岁(开元三年,715),攻读各类奇书,所作诗赋超越司马相如了。难怪《新唐书》载:“苏颋[tǐng]为益州长史,见白异之,曰:‘是子天才英特,少益以学,可比相如。’”在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中,李白自己也讲述了此事:“又前礼部尚书苏公出为益州长史,白于路中投刺,待以布衣之礼。因谓群寮曰:‘此子天才英丽,下笔不休,虽风力未成,且见专车之骨。若广之以学,可以相如比肩也。’”无论李白自己,还是苏颋,均以司马相如比李白,因为这位西汉著名辞赋家,亦是蜀郡(成都)人。可见蜀地人杰地灵。根据《李白年谱及著作编年》记载,苏颋见李白是开元八年(702)。那年李白20岁,出游成都、峨嵋山,于成都谒见苏颋。颋甚赞其才,并励之以学。
从这些记录中可以看出,这是妥妥的一枚“天才少年”。《新唐书》有载“十岁通诗书,既长,隐岷山。州举有道,不应。”就是说,李白十岁就通诗书,后来隐于岷山,科举也不参加。有人说,李白自恃才高不屑于参加科考。其实十几岁的孩子哪来的这股傲气?科举做官,是大多数读书人的选择。李白不应举,应该是政审不合格,无法参加科考。《唐六典》规定:“刑家之子,工商殊类不预。”明确规定罪人之子和商人之子严禁参加科考。李白不仅是罪臣之后,据说其父李客还是个商人。不过,《旧唐书》载:“父为任城尉,因家焉。” [3]但查各类资料,李父的名字也不详,只以客居之“李客”名。《旧唐书》所载的“父为任城尉”,可能是编者因李白有《对雪奉饯任城六父秩满归京》中之“六父”曾任任城令,李白也曾居任城数年而误。不管如何,两类“严禁科举”至少一类让李白摊上,也就无缘科考了。此外,李白《与韩荆州书》云:“十五好剑术,遍干诸侯。” [4]又诗云:“十五游神仙。”十五岁少年,已有诗赋多首,开始干谒社会名流,并得到推崇与奖掖。亦开始接受道家思想的影响,好剑术,喜任侠。伴随李白一生的“仙侠”思想,应该是此时奠定的基础。
而这段时期,李白基本在昌隆(江油)活动。根据李白年表,开元三年(715),李白十五岁,直至出蜀前,一直隐居戴天大匡山(在今江油市内)读书。期间往来于旁郡,先后出游江油、剑阁、梓州(州治在今四川省境内)等地。开元八年(720),李白二十岁,出游成都、峨嵋山,谒苏颋于成都。
据清《江油县志》记载:“大匡山,在县西三十里,一名大康山,又名戴天山。”山中有寺。《江油县志》载:“匡山寺,唐贞观中,僧法云开堂于此,僖宗幸蜀,敕赐中和寺,寺右有李白祠。”宋乾道六年(1170)匡山碑文记载:“本寺原是古迹,唐李白读书所在。”诗圣杜甫入蜀到江油,曾吟诗(《不见》)云:“匡山读书处,白头好归来。”
现存江油李白纪念馆内的宋碑《敕赐中和大明寺住持记》载:“玄宗朝翰林学士李白,字太白,少为当县小吏,后于此山读书,于乔松滴翠之坪,有十载。厥初,有题寺诗(《别匡山》)云:‘晓峰如画碧参差,藤影摇风拂槛垂。野径来多将犬伴,人间归晚带樵随。看云客倚啼猿树,洗钵僧临失鹤池。莫谓无心恋清境,已将书剑许明时。’”李白另有诗《访戴天山道士不遇》:“犬吠水声中,桃花带露浓。树深时见鹿,溪午不闻钟。野竹分青霭,飞泉挂碧峰。无人知所去,愁倚两三松。”
在李白眼里,清幽的大匡山(戴天山)是读书的好去处。但少年李白觉得:“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”(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),“莫谓无心恋清境,已将书剑许明时。”在此后的多篇干谒文章中,也一再表示:“虽长不满七尺,而心雄万夫。”(《与韩荆州书》)“抚剑夜吟啸,雄心日千里。”(《赠张相镐二首》其二)
于是,这位天才少年,终于在开元十二年(724)24岁那年,离开故乡踏上远游的征途。第二年(725)出蜀,开始“仗剑去国,辞亲远游”。 家乡,不仅在这位未来诗坛领袖满怀豪情的回眸中,更是其积蓄能量、征帆远航的起点。
李白一生与天台山有着不解之缘,有学者研究,李白曾二游天台山,也有说三游或四游天台山。写下了近30首天台诗,是唐诗天台的标杆性人物。“大鹏”李白,也在一次次游天台中逐渐养成。
(一)遇司马承祯,登天台山,李白确立“大鹏”之志
李白“辞亲远游”的第一站,并未直接奔向京城,其目标是“南穷苍梧,东涉溟海。” 天台山就在“溟海”之滨。于是,便沿着长江往吴越而来。就在这一年(开元十三年)春三月自三峡东下,经荆门山至江陵(今湖北省江陵县),25岁的李白在江陵与当时名满天下的天台高道司马承祯相遇。后来,李白在《大鹏赋(并序)》中,记载了这次际遇:“予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,谓予有仙风道骨,可与神游八极之表,因著《大鹏遇希有鸟赋》(后编集时改《大鹏赋》)以自广。” [5]
此次相见对李白意义非凡。深受三代帝王青睐、两代帝师的司马承祯,是刚刚踏上“游学”旅程的年轻李白高山仰止的人物。司马承祯说他有仙风道骨,超凡脱俗,可与其神游八方极远之外,纵横驰骋不受时空的限制。在司马承祯眼里,李白俨然就是一只遨游太空的“大鹏”。而李白,则把司马承祯喻为“希有鸟”。
此后,自比“大鹏”的李白,也想与“希有鸟”司马承祯一起遨游太空,“神游八极之表”。李白对于方外修仙的道家思想也更加热衷。李白一生一直在入仕与 “做神仙”之间徘徊,与此次“大鹏”与“希有鸟”之遇的影响分不开。
及至第二年,开元十四年(726),李白26岁首次游越,即登上天台山。站在天台山主峰华顶,近看群山拱卫,一览众山小;远览溟渤浩渺,风潮汹涌,顿生大鹏凌云之感。于是写下《天台晓望》等名篇。在《天台晓望》里,李白以最宏阔的视野,最豪迈的气概,借由神奇秀丽的修仙圣山天台山,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“凌云志”:
“天台邻四明,华顶高百越。门标赤城霞,楼栖沧岛月。
攀条摘朱实,服药炼金骨。安得生羽毛,千春卧蓬阙?”
诗中,李白以“华顶高百越”致敬天台山。 李白认为,“华顶”是高绝于“百越”的顶峰。这里的“华顶”,已经超越了地理意义,更是天台山文化的象征。
(二)“仙境”天台引李白流连吟咏
首登天台山带来的冲击吸引着李白,让李白不断来此流连驻足。明《天台山方外志》及《清·康熙天台县志》均载:“太白书堂,在华顶峰。相传李白尝游天台读书华顶,为建书堂。今废。” [6]建起读书堂读书,可见李白对华顶的喜爱,这也符合李白的心境。自比“大鹏”的李白,自然要在“文化之顶”筑庐静读;要隐居修真,也是选灵仙之地,这里是司马承祯最早隐修之所灵虚所在。
除了《天台晓望》,李白还在多首诗中表达对华顶的喜爱。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:“灵溪咨沿越,华顶殊超忽。”《同友人舟行游台越作》:“华顶窥绝溟,蓬壶望超忽。” 诗中,华顶同样是高远的仙境。
除了华顶,四次漫游越地天台山,李白的足迹几乎遍布天台山所有名胜,也将最诚挚的情感融入游迹,付诸笔端。
对于国清寺,李白是崇拜的。在《普照寺》和《兴唐寺》中,反复提到“天台国清寺,天下为(称)四绝。”还抓住国清的松月特色:“天台连四明,日入向国清。五峰转月色,百里行松声。” (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)
对于桃源,李白也是向往的。在《拟古(其十)》有“仙人骑彩凤,昨下阆风岑。海水三清浅,桃源一见寻。”《秋夕书怀》有“桃花有源水,可以保吾生”句。
在天台胜景中,李白最爱“赤城霞”。这“赤城霞”或是高耸的地标,伫立于天台山水间。如《天台晓望》的“门标赤城霞,楼栖沧岛月。”或成为诗人对天台山执著的顾念。如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的“挂席历海峤,回瞻赤城霞。”《秋夕书怀》的“海怀结沧洲,霞想游赤城。”“赤城霞”,也成为一抹最美的风景。如《金陵送张十一再游东吴》的“春光白门柳,霞色赤城天。” 《早望海霞边》的“四明三千里,朝起赤城霞。”
石梁(石桥)在李白的心中,似乎有点高不可攀。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的“石梁横青天,侧足履半月。”《送杨山人归天台》的“石桥如可度,携手弄云烟。”都表达了这种情感。
石桥边的方广寺,却是空灵而幽静的。李白在《咏方广诗》中写道:“圣寺闲栖睡眼醒,此时何处最幽清?满窗明月天风静,玉磬时闻一两声。”
李白之思天台,也是细腻的。如《送杨山人归天台》:“客有思天台,东行路超忽。……我家小阮贤,剖竹赤城边。” 更有“何处我思君,天台绿萝月。”(《赠王判官,时余归隐,居庐山屏风叠》)这般缠绵而空灵。
思念成疾,便求人作画。《求崔山人百丈崖瀑布图》中,李白将百丈瀑布之雄奇跃然纸上:“百丈素崖裂,四山丹壁开。龙潭中喷射,昼夜生风雷。但见瀑泉落,如潈[cóng](急流)云汉来。闻君写真图,岛屿备萦回。石黛刷幽草,曾青泽古苔。” 乃至于李白觉得,有画在手,不必去实地了:“幽缄傥相传,何必向天台。”
关于天台游迹,在《赠僧崖公》略有记载:“自言历天台,搏壁蹑翠屏。凌兢石桥去,恍惚入青冥。”最详细的,自然是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了。在序中,李白写道:“王屋山人魏万,云自嵩宋沿吴相访,数千里不遇。乘兴游台越,经永嘉,观谢公石门。后于广陵相见,美其爱文好古,浪迹方外,因述其行,而赠是诗。” 此诗虽然题为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,写的却是王屋山人魏万“还王屋”前的游迹,其实也是李白自己登山临水的真切记录。诗中详细介绍了李白“铁粉”魏万,沿着李白足迹,千里寻访李白,一路经历的壮丽山川。
从齐鲁到洛水源头,登王屋、入鬼谷,东渡汴河水,行走三千里来拜访李白。之后,便是吴越之行。渡浙江,入杭州,转入越州,就是浙东唐诗之路的经典路线了:“挥手杭越间,樟亭望潮还。……遥闻会稽美,一弄耶溪水。万壑与千岩,峥嵘镜湖里。……入剡寻王许。笑读曹娥碑……”
走着走着,就进入浙东唐诗之路目的地天台山了。整首诗对于一个地方的描述,天台山也最详细。从诗歌篇幅看,天台山似乎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地。“天台连四明,日入向国清。五峰转月色,百里行松声。灵溪咨沿越,华顶殊超忽。石梁横青天,侧足履半月。眷(一作忽)然思永嘉,不惮海路赊。挂席历海峤,回瞻赤城霞。赤城渐微没,孤屿前峣兀。水续万古流,亭空千霜月。”这段游线十分清晰。写国清分量最重。白天进入国清,晚上在五峰胜景的月色中,领略百里松声的意境,令人迷醉。过灵溪(桐柏),登华顶,转石梁,游遍天台胜景。忽然想去永嘉(追寻谢灵运足迹)了,就从始丰溪水路前往。在登舟挂席之时,回瞻天台地标赤城霞,依依不舍。当赤城山渐渐淹没在孤屿之间,心中顿生“水续万古流,亭空千霜月”的感慨。山高水长,亭空月寒,何时才能重回天台胜迹啊!
之后,便是经永嘉,观谢公石门,踏足缙云,涉恶溪,从金华岸落帆,新安江口访严子光钓台,转道吴都,到了姑苏城,船回楚江滨,挥浆回到扬子津。最后于广陵(扬州)与李白相见。
诗中写出了魏万的超凡出世,名士风流。同时,两位心心相惜的友人,相逢之后又是送别,李白也是倍感伤怀。诗中“目极心更远,悲歌但长吁”,“我苦惜远别,茫然使心悲”,“黄河若不断,白首长相思”等句,表达了作者对好友的留恋之情。
魏万也有《魏万金陵酬李翰林谪仙子》回应。诗中也介绍了沿途经历,还有“雪上天台山,春逢翰林伯”句。“翰林伯”即李白,从此句看,似乎二人在天台山相逢。不管如何,在两位诗人心中,天台山都是畅游的重要目的地。
无论是高远的,幽深的,雄奇的,在李白眼里,天台山始终都是令人乐而忘返的人间仙境。
(三)“仙山”天台,李白坎坷人生的加油站、治愈地
李白一生历经坎坷,在一次次挫折中,天台山成为李白疗伤的治愈地,继续出发的加油站。
李白第一次登天台山后,踌躇满志地前往洛阳、长安,干谒权贵,以求进身,结果失落而归。于是有了第二次游天台山,时间应该是天宝初年(742),李白再次进京前。史料载,天宝初,李白南入会稽,与吴筠、孔巢父相遇酬唱,往来于天台、剡中。感受着江南灵秀,尤其是天台山的“仙气”,与友人一起探讨学业、人生,让李白有了新的沉淀,激起了重新出发的勇气。于是,当吴筠被玄宗帝遣使召之,李白亦随至长安。[7]
这次进京,李白将所写文章投贺知章等人,贺知章读至《蜀道难》时,叹曰:“子谪仙人也。” 李白“谪仙人”之号由此而生。由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举荐,玄宗“召见金銮殿,论当世事,奏颂一篇。帝赐食,亲为调羹,有诏供奉翰林。”[8]于是,李白便陪侍皇帝左右,成为一名“随行记者”,诏作《宫中行乐词》、《清平调》等大量诗篇,以李白的文才为唐玄宗歌功颂德。杨贵妃也成为他的“忠粉”。
可是,李白这只“大鹏”虽然希望一展政治抱负,但却不愿做奴颜婢膝的政客,不甘为粉饰太平的工具。于是,他日渐厌倦,与贺知章等人结“酒八人仙”之游,玄宗呼之不朝。尝奉诏醉中起草诏书,引足使高力士脱靴,宫中人恨之,谗谤于玄宗,玄宗疏之。天宝三载,玄宗以李白“非廊庙之器”为名,赐金放还。这样,李白由布衣而入卿相的理想彻底破灭了。[9]
这一年,李白赐金放还出长安,想起当年江陵相遇司马承祯的赞赏,李白觉得可追随司马承祯修仙。在洛阳,44岁的李白和33岁的杜甫相遇,二人相携来到河南王屋山阳台观,拜访司马承祯。岂料老友“偶像”早已仙逝。阳台观里不见故人,却见司马承祯留下的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壁画。对此,李白感慨万千,挥笔写就自咏四言行草诗《上阳台帖》:“山高水长,物象千万,非有老笔,清壮可穷。十八日,上阳台书,太白。”《上阳台帖》成为李白唯一传世的书法真迹,现藏于故宫博物院。后世书帖有宋徽宗赵佶瘦金书题签,清乾隆皇帝题跋和观款,以及历代书法名家、藏家的题签和鉴藏印。唐代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等有记载。
在王屋山阳台观未遇司马承祯,李白便第三次游天台山,去追寻司马承祯足迹。天宝六载(747)秋,47岁的李白春在扬州,旋至金陵。南下途中经丹阳(今江苏省镇江市)、吴郡(今江苏省苏州市)。到越中会稽吊贺知章,登天台山。此后两年,在吴越间往返。
来吴越前,创作了名篇《梦游天姥吟留别(一作别东鲁诸公)》,道出了李白出入世矛盾纠结心态。“世间行乐亦如此,古来万事东流水。别君去兮何时还?且放白鹿青崖间。须行即骑访名山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!” 一方面觉得抱负难展,不如就此放下,从此就访名山、做神仙算了。一方面,又觉得怀才不遇心有不甘。此中郁闷无处排解,甚至不愿直接叙述,而以“梦游”为托,将天姥及周边那些震撼人心的景色铺于人前:
“半壁见海日,空中闻天鸡。
千岩万转路不定,迷花倚石忽已暝。
熊咆龙吟殷岩泉,栗深林兮惊层巅。
云青青兮欲雨,水澹澹[ dàn ](水波纡缓的样子)兮生烟。
列缺霹雳,丘峦崩摧。
洞天石扉,訇[ hōng ](形容大声)然中开。
青冥浩荡不见底,日月照耀金银台。
霓为衣兮风为马,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。
虎鼓瑟兮鸾回车,仙之人兮列如麻。”
更以扑朔迷离的讲述,留给后人诸多争端。诸如天姥属地之争。又如以此诗为例,有人认为李白并未来过天台山,只是在梦里游过。否则,不会写出:“天姥连天向天横,势拔五岳掩赤城。天台四万八千丈,对此欲倒东南倾。” 将天姥与天台山主峰及赤城等关系讲得云山雾罩,颠三倒四。
即将登天台之前,心境就有了变化。根据《李白年谱及著作编年》,天宝六载(747)秋,李白有诗《同友人舟行游台越作》:
“楚臣伤江枫,谢客拾海月。怀沙去潇湘,挂席泛溟渤。
蹇予访前迹,独往造穷发。古人不可攀,去若浮云没。
愿言弄倒景,从此炼真骨。华顶窥绝溟,蓬壶望超忽。
不知青春度,但怪绿芳歇。空持钓鳌心,从此谢魏阙。
此诗以被放逐的屈原和遭排挤而离京的谢灵运(谢客)此喻自己的遭遇。为访前迹而泛溟渤、登华顶,“从此炼真骨”修仙去了。末句“空持钓鳌心,从此谢魏阙”,表明诗人沉溺林泉与寻仙访古,乃是其政治坎坷的无可奈何。
不过,到天台山后,再次感受到“玄圣之所游化,灵仙之所窟宅”(东晋孙绰《游天台山赋》句)氛围后,李白真就“且放白鹿青崖间”,真正放下环抱了。最能体现这种心境的是《琼台》诗。首先,对念念不忘的天台山直抒胸臆:“龙楼凤阙不肯住,飞腾直欲天台去。”接着,李白兴致勃勃地讲述了“碧玉连环八面山,山中亦有行人路”的仙境,是“青衣约我游琼台,琪木花芳九叶开。天风飘香不点地,千片万片绝尘埃。”此时的李白,豪气万丈:“我来正当重九后,笑把烟霞俱抖擞。明朝拂袖出紫微,壁上龙蛇空自走。” [10] “大鹏”李白是一只灵魂自由的大鸟。不入卿相,照样可以做神仙。天台山为李白抚平了“苟且”人生的伤痛,开启新的“修仙”旅程。
此外,根据雍冠生《李白年谱及著作编年》,《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(并序)》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三载(754),在三游天台山后。从诗中可以看出,虽有伤感,但已一扫《梦游天姥》中的矛盾纠结,而是以更加积极的、潇洒的态度对待人生。
李白爱天台山,还把这里当做避难所。李白第四次游天台山,约在肃宗至德元年(756),56岁的李白因安史之乱爆发,携家眷避难吴越时。
纵观李白“诗仙”养成的一生,有江油期间少年隐居学习打下的基础,有司马承祯肯定与鼓励的影响,更有天台仙山的“加持”。难怪李白在《送友人寻越中山水》中说:“此中多逸兴,早晚向天台。” [11]
【参考文献】
[1]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二·列传第一百二十七·文艺下·李白传,中华书局,1999年6月,P4411
[3]《旧唐书》卷一百九十下·列传第一百四十下·文苑下·李白传,中华书局,1999年6月,P3439
[4]《全唐文》第04部·卷三百四十八·李白(二)
[5]《全唐文》(四)第04部 卷三百四十七·李白(一)《大鹏赋(并序)》
[6] 明《天台山方外志》卷五·古迹·居址;《清·康熙天台县志》卷之十五·杂志·古迹
[7]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二·列传第一百二十七·文艺下·李白传,中华书局,1999年,P4411 ;《唐才子传》卷一·吴筠传
[8]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二·列传第一百二十七·文艺下·李白传,中华书局,1999年,P4411
[9]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二·列传第一百二十七·文艺下·李白传,中华书局,P4411
[10] 见《李太白集》;明潘瑊《天台胜迹录》;民国陈甲林《天台山游览志》;《正统道藏》鞠六·十五,与《天台晓望》合并题为《题桐柏观诗》
[11] 除标注外,本文诗句均选自《全唐诗》,中华书局,1999年1月。生平及著作时间,除标注外,参见雍冠生《李白年谱及著作编年》,百度文库
(作者介绍:中国唐诗之路研究会会员、台州市天台山文化研究会理事)